“咱家有點像體育比賽搶跑�！� 

　　耳邊沒有鞭炮聲,空氣中也聞不到火藥的香味,虎年春節(jié)在一場潔白的雪花中悄悄來臨。小時候過年過的是一種快樂,長大后過年過的是一種氛圍,現(xiàn)在過年更多的是回憶…… 

　　在老家單縣,進入臘月就可以聽見鞭炮聲,當然不是誰家富得錢花不了,天天放鞭炮玩,而是賣鞭炮的為了顯示自家的鞭炮響較著勁放,現(xiàn)場給自己做廣告,為了打敗競爭對手,往往不惜拼血本。 

　　家庭的鞭炮是從除夕開始的。上午貼上春聯(lián),燃放幾個單個的“炮”,方言叫“單丟”,身子粗,威力大,危險也大,點著以后發(fā)出“砰”的聲音。晚飯時分燃放一陣鞭炮,開始睡覺。從凌晨兩三點鐘開始,家家戶戶的鞭炮陸續(xù)響起來。本村和鄰村的人都能聽得見,即使不起床也很難再睡著。 

　　成年人一般把鞭炮放地上或墻頭上點燃,小孩則一手拿鞭炮,一手拿火。點著鞭炮的藥捻后,迅速用力往半空中扔,炸出的碎紙片和火藥的香味在寒風(fēng)中飄很久,感覺非常瀟灑。追求快樂幸福往往要付出一定代價,有時藥捻燃燒很疾,鞭炮還沒扔出去就響了,手指鮮血直流,仍癡心不改,包扎后繼續(xù)放。鍋里的水煮開,開始下水餃時,要燃放成掛的,叫“鞭”,盡管個頭小,但數(shù)量多,火藥見火火急火燎,幾百頭甚至上千頭連著響,“噼噼啪啪”,下暴雨一般。各家起床時間不一,鞭炮聲可以持續(xù)到天亮,新的一年就在聲聲鞭炮中開始了。 

　　城市實行鞭炮禁放以后,感覺年味減少了很多。春節(jié)前后幾天,偶爾還可以聽到鞭炮聲,可能是個別人憋不住了,冒著被罰款拘留的風(fēng)險過把癮。 

　　農(nóng)村也有“反對”燃放鞭炮的,我大娘就是一個。從我記事會放鞭炮時起,大娘幾乎年年春節(jié)都說同一句話——“憨人放炮,精人聽響”。意思是說,放鞭炮的人是不聰明的人,因為要花錢買鞭炮,而且有被炸傷的危險;不放炮光聽響的人是聰明的人,不用花錢,不用動手沒有危險,聽鞭炮響的效果是一樣的。弟弟說:“你這是不想花錢,如果都不放鞭炮,精人聽誰的響?”大娘說:“不可能都是精人,你聽聽外面的鞭炮聲就知道了,還是憨人多啊。” 

　　大娘為人慈善,一直吃素,2016年5月18日無痛而終,享年88歲。我們都很懷念她。 

　　在老家農(nóng)村,除夕下午要找一些比較粗的長棍,一般是楊樹、榆樹或者桃樹,每個門口放一根,叫“擋門棍”。放擋門棍的作用有兩個,一是擋“鬼”,防止“鬼”在大年夜來湊熱鬧。傳說中的春節(jié)是為了趕走“年”,但這些年老百姓都認為“年”是好東西,所以放擋門棍主要為了擋“鬼”。二是留“神”,請財神爺多在家停留,擋門棍越粗越好,留家的財越多,好運氣越多。還有一個作用是,放了擋門棍,債主們在正月十五之前就不會進門來要賬了,可以過個消停年。 

　　跟許多紀律規(guī)定一樣,擋門棍也是管得了好人管不了壞人。有一年春節(jié),鄰居丁大爺在除夕那天一大早就在院門和房門前放好了擋門棍,一根比一根粗,院門口的是一根樹干,需要兩個人抬。鄰村一個人在除夕上午到丁大爺家要賬,他生氣地說:“你這人怎么不講究?我放了擋門棍你還進來要�！眮砣艘埠苌鷼庹f:“你要講究就不該在上午放擋門棍�！弊詈蟠甯刹砍雒嬲{(diào)解才把要賬的人勸走。 

　　幾年前,母親和弟弟一家搬到了縣城小區(qū)樓房住。春節(jié)回去我看到弟弟家門口,同一樓層鄰居門口,都放著一根擋門棍。傳統(tǒng)的力量真是強大。 

　　除夕晚上,上完廁所就早早睡覺。早睡是為了能夠早起,上廁所則是老家農(nóng)村習(xí)俗,春節(jié)天亮前不能上,否則死后變長蟲——蛇。有一年除夕夜,弟弟剛上床就喊著要去廁所,母親說:“再憋一會兒,等天亮了再說�！钡鹊教炝猎僬f的時候,自我約束能力不強的弟弟早已自行解決問題——拉床上了,可以想象長蟲對他的威懾有多大。母親也沒脾氣,因為,春節(jié)罵人也“犯忌”。 

　　從春節(jié)零時開始,當年結(jié)婚的家庭帶頭放鞭炮。如果村里當年只有一家結(jié)婚的,其他家庭都自覺等這家先放“鞭”下水餃;如果有兩家以上結(jié)婚的,要“搶年”——誰家起床早、放鞭炮早,象征著來年誰家發(fā)財過好日子,所以當年結(jié)婚的家庭都不敢謙虛,爭先恐后早起。最初是盡可能地早起,爭取趕在別人家前面。后來越起越早,為了在春節(jié)早晨搶個第一,除夕夜干脆不睡覺,坐在屋里看著鐘表守歲。時針一到正月初一零時,馬上開始放鞭炮下餃子,吃完餃子再睡覺。 

　　我結(jié)婚那年,村里還有三家結(jié)婚的�；丶疫^年時,我提議全家除夕晚上都睡覺,凌晨四五點鐘再起床,不跟那三家搶年。我一個城里人跟鄉(xiāng)親們搶年,心里過意不去。母親堅決不答應(yīng),為了搶在那三家之前放鞭炮,母親故意將家里的鬧鐘調(diào)快了一分鐘,我家從23時59分開始放鞭炮,直響到0時6分。我家的鞭炮剛一響,那三家的鞭炮隨即響起來。母親松了一口氣,說:“幸虧提前了一分鐘。”父親說:“咱家有點像體育比賽搶跑。”母親說:“鞭炮響過了12點,也算數(shù)�！� 

　　如今,那三家和我們家過得都不錯,村里鄰居家家生活都很好。真的,很好。 

　　村里除了孤寡老人,每家吃完餃子天還不亮,天剛蒙蒙亮開始去拜年。本家族內(nèi)的晚輩給長輩拜年后,組成兩個團——男人一個團,女人一個團,到其他家拜年,各家的老人在家里留守,等著別人來家拜年。全村要挨家挨戶拜一遍,我們村有五百多人近百戶,每個拜年的轉(zhuǎn)下來需要一兩個小時。平時有矛盾的也要拜,一拜,就把積存了一年的怨氣拜沒了。拜著拜著,新年的陽光照亮了東方。有時春節(jié)趕上下雪,鵝毛般大小的雪花輕飄飄落在頭上、臉上、衣服上,一年的瑞氣撒在每個人身上,灑滿每個院落。 

　　每到一家,拜年的話都是一樣的—— 

　　問:“起得早不?”答:“起得早!” 

　　問:“喝兩碗湯沒?”答:“喝兩碗湯!” 

　　“起得早”說明人勤快,人勤春早,新的一年必有好收成、好運氣;“喝兩碗湯”說明家中富有,身體健康,吃一碗餃子也回答喝兩碗湯。 

　　父親在世時,每年春節(jié)凌晨五點左右,帶著我們?nèi)�家和叔叔一家的男人挨家挨戶拜年�?5年前父親去世以后,每年春節(jié)叔叔帶著我一個人,只到十多家輩分高的鄰居家去拜年,弟弟和堂弟們?nèi)匀话ぜ野�戶拜一遍�?年前,叔叔去世了,弟弟和堂弟們繼續(xù)挨家挨戶拜年,我再也沒有到鄰居家拜過年,很多鄰居包括發(fā)小幾年未見。 

　　正月初二回單縣,在村口碰到鄰居丁二哥,小學(xué)初中時上學(xué)放學(xué)都是跟著他,如今有些駝背,看上去很蒼老。他看見我很高興,對我母親說:“還是上學(xué)好,咱村就富彬一個人當了干部,你看俺兄弟多顯年輕!”我說:“二哥,我那年考上大學(xué)還是您給報的喜呢�！倍《�哥撓撓頭,憨厚地笑著說:“記不起來了�！蔽覍Χ《�哥和旁邊的幾個鄰居說:“不忙的時候到聊城玩兩天吧,江北水城,有很多景點很好看,我陪著轉(zhuǎn)轉(zhuǎn),請你們吃飯�！� 

　　丁二哥說:“中,找機會去看看你上班的地方……咱單縣現(xiàn)在也很好看啊!到處是高樓,大商場,城里有十幾個公園�！彼�一臉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滿足表情,像一道光。 

　　(作者單位:山東省聊城市人民檢察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