辦案檢察官討論案情。

前不久,我辦理了一起由車輛糾紛引發(fā)危害公共安全的案子。案件的起點,是一輛被惡意轉賣的轎車,而它的終點,卻將3名追逐者送上了刑事審判席。

2024年2月,李某(另案處理)通過詐騙手段從湖南某租車公司租得兩輛轎車,租期屆滿后將其中一輛轉賣至湖北宜城某車行。租車公司將該情況告知原車主張某,張某鎖定車輛位置后,假扮買家協(xié)同租車公司工作人員于3月8日赴鄂取車。這本是一起普通的權屬糾紛,卻在取車返程途中演變成觸目驚心的危險一幕。

當晚,駕駛被取回車輛的司機打電話報警,稱在成功取回車輛返程途中遭遇撞擊。原來,宜城某車行負責人陳某得知有人在試駕時擅自將車開走,于是指使員工屈某、郭某分別開車追趕。受陳某指揮,在二廣高速、沙公高速、監(jiān)江高速匝道口等路段,屈某、郭某多次惡意別車、連續(xù)撞擊目標車輛,最終將目標車輛強行撞停,造成車輛多處損壞。更令人心驚的是,屈某竟將車輛橫向停駐在高速公路,造成監(jiān)江高速公路堵塞。

同年3月9日,陳某、郭某、屈某被刑事拘留。4月10日,我院依法對陳某、郭某、屈某作出批準逮捕決定。6月7日,公安機關偵查終結,將陳某、郭某、屈某涉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一案移送監(jiān)利市檢察院審查起訴。

“這夠得上危害公共安全罪嗎?”案件審查期間,我認真聽取了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的意見,他們對認定行為危險性達到危害公共安全程度提出了質(zhì)疑。

準確認定犯罪,必須以證據(jù)為依據(jù)。同年7月4日,我院向公安機關制發(fā)補充偵查決定書,引導公安機關對涉案糾紛的起因緣由、犯罪嫌疑人的具體行為等方面進行偵查取證。同時,我調(diào)取了多段高速公路的監(jiān)控視頻,重點對犯罪嫌疑人的具體行為、犯罪后果、是否危害公共安全等要素進行審查。

在辦公室里,我反復回放監(jiān)控視頻。畫面中,3輛轎車在暮色漸濃的高速路上演“生死時速”,每次撞擊都讓正常行駛在該路段附近的車輛緊急避讓。最關鍵的證據(jù)出現(xiàn)在監(jiān)江高速孫家田路段:郭某駕駛的車輛連續(xù)多次別車,導致被追車輛險些失控撞向護欄�？粗�定格的畫面,我心里想這要是后車司機反應慢半秒,將會發(fā)生一場連環(huán)追尾事故。

陳某等人的駕照記錄,顯示他們具有多年駕齡,駕駛經(jīng)驗十分豐富。經(jīng)過審查分析,我認為,這些汽車銷售行業(yè)的老司機,不可能不知道傍晚時分高速路上的車流密度和視線隱患。而且監(jiān)控視頻顯示,他們多次在高速行駛狀態(tài)下惡意變道,甚至故意撞擊對方車輛尾部。

同年9月26日,我院依法以涉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對陳某、郭某、屈某提起公訴。我在起訴書中明確指出,3名犯罪嫌疑人具有多年汽車銷售經(jīng)驗、多年駕齡,應當預見到在高速路上追逐可能會引發(fā)重大事故風險,但仍不顧臨近夜晚視線差、車流量大、行車速度快等因素,故意強行并線、追逐堵截、撞擊打砸車輛,稍有不慎,就可能發(fā)生車輛側翻、連環(huán)相撞等嚴重事故,甚至造成車毀人亡的嚴重后果。3名犯罪嫌疑人的行為,已經(jīng)嚴重危害到高速路上其他不特定車輛及人員的生命財產(chǎn)安全,具有緊迫的高度危險性,嚴重危及公共安全,應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。

同年11月1日,法院經(jīng)審理,采納檢察機關指控的全部事實和提出的量刑建議,認定陳某、郭某、屈某的行為均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,作出一審判決。因具有自首、認罪認罰、賠償損失并取得諒解等情節(jié),3名被告人分別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二年至一年十個月,適用緩刑。3名被告人均未提出上訴,判決已生效。

隨著判決生效,這起驚險追車案畫上了句號,但此案留給我的思考還未結束�；赝�案件始末,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暴露出法治意識的缺失——二手車商為追逐利益忽視交易合法性,以明顯低于市場價的價格收購存在權屬爭議的車輛;當事人面對糾紛時選擇以暴制暴,最終演變成危及公共安全的嚴重事件。

如何引導民眾明晰維權與違法的界限,是司法者必須直面的課題。作為辦案檢察官,既要嚴懲罔顧他人生命安全的違法行為,為公民的出行安全筑起安全屏障,也要通過個案警示構建起“維權有界、安全無價”的社會共識。任何自力救濟的紅線,都應在公共安全的底線之前。

(口述人系湖北省監(jiān)利市人民檢察院黨組副書記、副檢察長)